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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药神-In Today Already Walks Tomorrow

我哭了,写的太好了


他才20岁,他有什么罪


罗密欧酱:

浩子是贵州人,家在凯里市下面的一个小村子里。




他初中毕业后就跟着表哥去深圳打工,后来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人辞了工作,跑来上海。他平时不爱说话,也不愿和人相处,下了工就一个人窝在铺上,插着耳机听广播,偶尔听到好玩的,笑出了声音,大家这才意识到原来他在屋里。




浩子租的那个房子,不,应该说房间,统共二十平米不到,分上下铺睡了四个人。睡浩子下铺的是个干瘦黝黑的男人,在工地打工,皮肤在日晒雨淋之下已经干涸得看不出年龄。他有一口黄牙,说起话来带着湖北口音,吃馒头总爱浇上一层家里带来的辣椒酱。有时他也会给浩子尝一点,浩子很喜欢那个味道。




那天房东带人来赶这个湖北人走,说他欠了三个月的房租,已经不能再拖了。湖北人陪着笑,两手蜷在胸前,讨好地对房东说不然再宽限几天吧,过几天一次补上。




“侬当吾冲头啊。”房东骂道,手一指,对身后的帮手说,把他的东西都丢出去。




于是那两个帮手便上前两步,揪着湖北人的床单往下一拽。床上堆得杂物全摔在地上,连同那瓶辣椒酱也在地上滚了两圈,咕噜咕噜钻进柜子底下。




直到这会儿,原本在床上躺着的浩子才摘了耳机坐起身。




湖北人一边拉着房东,一边弯腰去捡自己的东西,脸上仍努力做着笑脸。房东甩开他的手,怒喊:“侬组撒,吾要叫警察了。”




“你们别扔他东西。”浩子在床上说。




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全觉得好像是第一次听浩子讲话。房东想了想,用普通话说,跟你没关系,你别管。




浩子面无表情地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房东跟前,看也不看湖北人一眼,从兜里掏出两百块钱,“缓两天,成不?”




“你钱多啊?”房东问。




浩子不答。眼神却亮。




房东大概是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真闹大了等警察过来发现他把一个房间租给四个人住,多少会有些麻烦。想到这里已不想生事,只是面子上过不去,仍把湖北人骂了几句,这才接了浩子的钱,带人离开。




等房东走远了,湖北人才慢慢收了笑,一边捡落在地上的东西,一边小声地用方言骂着脏话。看到浩子,说了句谢。浩子点点头,又爬上床躺下。




后来湖北人找了自己的老乡帮忙,很快就搬走了。到他走,都没提要还浩子那两百块钱。




浩子对面铺位的山西人十分不平,说浩子被骗了,就不该帮他。




浩子也不说话,把自己的东西搬到下铺来。他喜欢坐在桌前摆弄相片。山西人凑过去看,问是不是你爹妈。




浩子点头。




“咋不回去看看?”




“回去干嘛呢?”浩子反问。




山西人答不上来。良久,他对浩子说,有个贵州同乡会,要不要去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是贵州人?”浩子问。




“你口音和我女朋友一模一样。”山西人笑道。






很多来大城市打工的人都爱加入同乡会。说不上是多大的组织,有时两三个人,有时七八个人,多是互相介绍,只是因为是同乡,所以天然的多了一份亲近,平时也会互相帮衬,介绍工作。在大城市里很难交朋友,所以偶尔能和人一起吃个饭喝个酒,就会很开心。




浩子去同乡会是山西人的女朋友领得去的。那女孩是麻江人,和浩子家离得很近。两人聊起一些家乡的小菜,女孩说得高兴了,方言一句句往外冒。浩子倒是许久不说家乡话了,说得时候有些生涩,每一句都说得很慢。




他们那个同乡会里还有三个人,晚上共点了五个菜,又上了一打啤酒。浩子不爱和另外几个人说话,只是埋头喝酒。他们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很爱同浩子搭话,问他家在哪里,娶媳妇了没,又说对面发廊里的按摩女对他很好,给他买酒。




浩子不爱听,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男人却不在乎,醉眼朦胧地将手搭在浩子的肩上,说,以后有事尽管来找大哥。




浩子摔了酒瓶,把男人往旁边一推,立起身就走,留下一桌人面面相觑。




回去后山西人问他怎么半途跑了,浩子面墙而卧,权当没听见。山西人见他这样,有点着恼,之后再也没让女朋友带他去过同乡会。






浩子有个表哥,叫陈虎。两家人住得近,所以浩子小时候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玩。




陈虎20岁时外出打工,才过了两年,就买了轿车,一路开回村子。村里人都很羡慕,直说陈虎有本事,以后家里人可以享清福了。




浩子那会儿刚初中毕业,不想念书,正琢磨着外出打工。见陈虎这样,难免心动,问他到底在哪儿工作,能不能带他一个。




“可以啊,跟我走,以后大哥罩你。”陈虎笑道。




于是浩子告别了父母,买好车票,和陈虎一起来到深圳。陈虎带他去了一个公司,像模像样地做了入职,说以后有员工宿舍,还包吃住。




浩子心里感激,嘴上虽说不来什么漂亮话,可背地里却悄悄地给陈虎买了两条烟,想着试用期过了就拿去谢谢他。




谁知,这两条烟在他搬去员工宿舍的第一天就被没收了。




陈虎把他骗到了传销集团。




他们要浩子打电话回家骗五万块钱。浩子不肯,他们就揍他,然后把他关起来,日复一日地给他播这个骗子公司的宣传片。




陈虎有来劝过他,让他早点把钱拿来好正式开始干活。




“我们这行,钱很好赚,你那五万块钱我包你三个月就能挣回来。”




浩子不愿意。他知道这是骗人、是犯法,而且他更不能让自己爸妈也陷进去。




在最绝望的时候浩子想过去死。




不过老天终究没有那么绝情,他给了浩子一个逃跑的机会。那天浩子砸晕了守卫,从后窗一跃而下,砸在雨后湿软的草地上。他顾不得左脚的剧痛,没命似地跑了十里路,直到身体实在没力气摔倒在地了才敢停下。




浩子的手上沾了血,那个守卫的血。




浩子不敢报警,他害怕自己杀了人,更害怕会被传销公司报复。他们手里有他入职时填的家里的电话,他们会去找他爸妈的麻烦。




也许他们已经找了,又也许他们从他爸妈手里骗了钱。浩子家穷,他知道五万块钱对爸妈而言意味着什么。




他很恨、很怕、很伤心。他想过去死,可没死成,所以他就再也不想了。他想活着。






浩子一个人来到上海,在屠宰场找了个活。他小时候帮家里喂过猪,没想到长大了竟然开始杀猪,说起来也有几分命中注定的意思。




2001年的冬天,浩子被告知自己得了慢粒白血病。




白血病,浩子是知道的。出租屋里的室友爱看韩剧,其中一部的女主角就得了这个病,据说没得治,很快就要死的。




但医生又说这病还分急性跟慢性的,你这种好好吃药的话能坚持一段时间。




那药怎么买,要多少钱?




两万一瓶。一瓶够吃一个月。




浩子听完就从医院出来了。他根本不担心自己攒的钱够吃几瓶药,因为这个价格对他而言纯粹是天方夜谭。他连愁都懒得发,他想自己这回是真要死了。




可是人总是要死的不是吗?更何况他现在又没病得爬不起来,那么日子还是该照常过。浩子觉得自己能跑能跳,盒饭吃的也不少,也许医生诊断错了也说不定。




毕竟穷人怎么会生那种病呢?穷人病死了就是病死了,哪里会去计较生的是什么十万人里只有一两个会得的稀罕病。




医生也拿他没办法,只好叫他不舒服了再来看,哪怕是配点消炎药也好。




所以后来浩子有实在不舒服的时候也会上医院去。渐渐地他便知道原来这城市里还有好多跟他一样生这个病的人。他们有个QQ群,弄得像老乡会一样。




排队挂号的时候总有阿姨大爷在那儿高谈阔论自己最近吃了什么偏方感觉好点了,又或是哪里哪里的医生看这个毛病很有名。不过说来说去最后总会说到药贵,有力气的还能骂上两句,没有力气的,就只能默默听着,偶尔看看那些说话的人,目光中露出很赞同的意思。




刚开始,病友们都以为浩子是陪人来看病的,后来听说他才是患者,都很惊讶。年纪大的人总忍不住问东问西,浩子实在不爱答,就老躲在楼梯后面,等叫到号了才出来。




大家也不觉得被冒犯。大概是觉得他年纪轻轻的得了这种病很可怜,对他异常的宽容。有时有什么新的治疗信息了,也会远远地告诉他一声。




在来到上海之前,浩子总以为这儿的人都很有钱。走在路上个个都穿着光鲜,提着皮包,快步走向那些被太阳照得闪闪发光的写字楼里。




在这种地方上班的人怎么会没有钱?他们每个月光是敲敲键盘都能有七八千块钱可拿。




然而在医院里,浩子也看到了下了班急匆匆赶来医院替家人擦身倒尿盆,最后累得坐在床边的硬板凳上睡得呼噜直响的人。他们白天在写字楼里上班,晚上却在病房里打地铺。被问到为什么不请个护工帮帮忙呢?他们两手一摊也很无奈,没有钱呀,为了看病连房子都抵押出去了,还拿什么钱请护工?




浩子想,还好自己已不和爸妈联系了。要是哪天他真的病得起不来了,那就干脆死过去得了。也不用爸妈日夜陪在床边,更不要他们倾家荡产来为自己看病。




这么想想,竟觉得有些庆幸。如果真能这么干干净净不拖累人地走了,倒未尝不是件好事。




只是觉得自己活了二十年,没报答过爸妈,没干过什么有意义的事,这人生多少显得空白。




某次去医院,浩子听其他病友提起一个叫小芬的女孩。也是这个病,也没钱吃药,也是一个人在上海打工。只是她比浩子不幸,因为身体本来就弱,生病之后经常晕倒,被工作的美容店开除了。现在房租也交不起,很快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这样的女孩,谁能帮她?




浩子找到小芬,说我住的地方还有一个铺位,每个月才三百块钱,你愿意搬过来吗?




小芬惨白着脸笑着说,太好了。






小芬也不爱说话。比起浩子之前打工认识的女孩,她显得娇柔文静得多。浩子的其他两个室友不太愿意让小芬住进来。他们背地里说,要是死在这屋里了那该多晦气。




浩子听到了,隔着刘海冷冷看他们。他们知道浩子打架很凶,也怕得罪他,所以只好将不满吞进肚里。




小芬的妈妈死得早,爸爸后来又娶了,还有了孩子。小芬不愿留在那个家里所以出来打工,这些年更是不怎么同家里联系。现在生了病,她也不准备和家里说。一方面是逞强,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她心里明白,就算和爸爸说了,爸爸也拿不出多少钱来给她治病。




这又不是什么小手术,借点钱,日后还上就好。




这病是个无底洞,小芬不敢让人陪着往下跳。




可是作为一个人,心里对死,甚至是孤独的死去这一点总是害怕的。小芬晚上常常会哭。浩子躺在她对床,听着她的哭声逐渐混进雨声里,再也分辨不出来。




几个月后浩子听说了印度格列宁的事。可即使是那个价钱,也不是浩子能买得起的。




那段时间小芬的状况很不好,甚至去医院住了几天。




浩子想,小芬得吃药。所以他决定去抢药。




也就是因为这事,让他认识了程勇。






程勇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




他卖药是因为有利可图,这一点浩子心里明白。起初他也瞧不上这种行为,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原来药价下降,可以救那么多人。




虽说他只是在给程勇打工,可他们干的事的确帮到了人,这让浩子受宠若惊。他从未想过自己做的事竟然如此有价值。




再说程勇,平时总对人呼来喝去的,但关键时刻总想着他们几个。就连一开始得罪过他的浩子,也一视同仁。




在程勇的小店里,浩子头一回有了一种归属感。他关心这些人,这些人也关心他。他会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哪怕他全程不说话,也不代表他不爱听,他们说的每一句话都进了浩子心里。这种感觉无论是对小芬、对其他病友,都是没有过的。




浩子终于发现了自己与世界的联系。




他信任他们,尤其是程勇。程勇从没说要当他们的大哥,可他为他们做的事情,配得上浩子喊他一声勇哥。




他们就像水浒传里的梁山好汉,虽然干着脏活,可总算是义举。




所以当程勇把代理权卖给张长林的时候,浩子才会那么失望。到头来,程勇不是宋江,他们也并非英雄好汉,说白了都是懦弱自私的普通人,谁也帮不了谁。泥菩萨过江,全都自身难保。




散伙饭后,思慧来找他,叫他别恨程勇。




“勇哥有自己的难处。咱们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就让人把前程押上来。”




思慧嘴上这么说,眼神却落在浩子脸旁。浩子知道她说这些不过是自我安慰,好不容易有个依靠,说没就没了,怎么能甘心。




“以后别人买不起药怎么办?”浩子问。




思慧苦笑道,“傻子,治不起病的人千千万万,难道都要靠勇哥吗?能吃上几天低价药就已经算赚了,现在不过是回归老路而已。”




浩子不语。




“浩子,别恨勇哥。勇哥不欠我们的。”思慧最后说道。




浩子不是不懂这些,他只是没法接受这个杀进他生命里的程勇,也有怂的时刻。




他曾想,跟着勇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再后来,吕受益死了,程勇又回来,开始自己贴钱为大家买药。




早知今日当初为什么要离开呢?或者说,为什么直到人死以后才想到要来呢?




可责怪程勇根本没有意义。就像思慧所说的,程勇并不欠他们任何人,谁也不能对谁的生命负责。如果浩子有能力,他早该自己去帮大家。然而浩子没有,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站出来的程勇。




现在程勇回来,是他的义。他分文不赚,甚至贴钱,这便是他的善。




浩子敬佩程勇,他终于没跟错人。




有一天他和程勇去码头取货,回来路上程勇问他是不是天生就不爱说话。




车厢里全是程勇为了解乏而抽的香烟味,浩子故意沉默着摇下车窗,望向窗外。




程勇没得到回答,颇为不爽,伸手推搡了浩子一下。




浩子突然笑了。




“小居头诈我咯?”程勇又好气又好笑,连着拍了浩子好几下。




浩子捂着被拍红的胳膊直笑。




“笑个屁。你个小棺材笑起来声音倒蛮大的喏。”




“我不喜欢讲话。而且小时候也没人陪我讲话。”浩子说。




“你小时候在家都玩什么啦?”




“不玩什么。回家要干活,要喂猪。”




“喂完猪呢?没啦?”




“有时候跟我表哥去县城玩。”




浩子终于提到陈虎,奇怪的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咬牙切齿。提到他很自然,小时候一起玩的事也记得很清楚,只是陈虎的脸被他自动模糊了。记忆里那个带着他的大哥,是陈虎又不是陈虎。那个人一直在那段往事里,不会因为以后的岁月而发生改变。




程勇也是。浩子想,以后不管在哪里,和程勇相交的这些日子会永远在他心里。程勇是进到他心里的人,他跟在程勇身后做的事令他的人生不再空白。




夜风夹杂着港口潮湿的气味吹进车厢。程勇还在那里絮絮叨叨地介绍着他们小时候玩的游戏,浩子却听得有些犯困了。他趴在窗框上,耷拉着眼皮望向远处在黑暗中闪烁的吴淞大桥,感觉那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脊背。而那看不见的生物正挪动着脚步,慢慢走入海洋。






老刘说很多人是在知道自己得了绝症之后才开始信教的。




信佛也好,信基督也罢,总得找个神去许愿。中国人做事都比较功利,不求神的时候,神就不存在。等想求神的时候,你让他三跪九叩一路跪上山他都愿意。




你说心诚不诚,当然诚。可若是你问心纯不纯,好像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其实信教这事,跟其他任何事一样,最开始都是带着目的的。就连老刘自己,也不是生来就信上帝。




但上帝不介意。他不介意你是带着什么目的去找他的,只要你来,他就张开怀抱。




浩子不懂这些。他敬畏神佛,却不怎么相信他们。那些东西太虚无缥缈了,他不知道要怎么把精神寄托在这上面。




“上帝说‘我来到世上,乃是光,但凡信我的,不住在黑暗里。’。他不会去追究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信他的、也不会去管你到底为什么信他。你可以把你的希望、愤怒、恐惧、不安全寄托在他身上,他不会责怪你一分一毫,因为他只是光而已。他把光带来,你看与不看,全在自己。”




“这时你可能会说,那我信上帝没用啊,他不能为我做任何事,所以他压根就不存在。可你真的觉得上帝不存在吗?我倒觉得他处处都在。我们身边那些好人,那些不求回报纯粹地在为其他人付出的人,你觉得他们是为什么能做到这些?那么多人都做不到、或者不愿意做的事情,为什么还有人坚持在做?你说他们与我们有什么区别?他们天生比我们强吗?也不一定。那他们为什么愿意付出?我觉得这可能就是神性的闪现。”




浩子对老刘的话不甚了解,老刘自己可能也无法完全猜透这段话的含义。




不久以后,当浩子在码头看到警察,当他提着裤子一路朝程勇飞奔而去的时候他忽然有些明白了。




他看着程勇,心里有个声音悄悄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浩子不是英雄,也非好汉,他只是想做一桩好事。而他相信程勇,所以他能做到极致。




老刘曾带着教友念圣经。浩子在后面听着,记住了两句话。




愿上帝赐予我平静, 




去接受无法改变的事情。 




赐予我勇气, 




去改变我能够改变的事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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